猫薄荷沙拉

【楼诚】乐观者和悲观者

“阿诚十岁来到我明家,喝明家的水,吃明家的饭,长兄如父,在明家,我还是说了算的。”

明诚是明楼一手带大的,举手投足间像极了明楼。即使是刻意在人前做出兄弟不睦的样子,不知情者看来仍旧是兄弟俩一家人,没办法,十几年的岁月,已把一个人的模样雕琢在另一个人的骨血里。

但明楼和明诚都明白,他们有不能逾越地鸿沟。来源于明诚的童年。明楼曾在深夜叹息,有些童年经历带给阿诚的影响,他无论怎样是消除不了的。明诚也难过也不难过,他有种特别的豁达,仿佛来源于他沉稳的大哥,从容的先生。但豁达当然不等同于宽容,豁达是放过自己,宽容是放过别人。

在明镜和明台的眼里,明楼是悲观主义者,明诚是乐观主义者。这体现在他们处理问题的方式。明诚遇事易冲动,喜欢往前看,而明楼总是回身顾虑,做好最坏的打算。倒也不能说是谁更有优势,毕竟行动力和缜密思维必不可少,两个人更像是一体,像小车的两轮,缺一不可。

而实际上,明楼骨子里是个乐观主义者,反而明诚更悲观些,甚至于是一种带着绝望的悲观。明诚表面的乐观不仅来源于明楼带给他的稳妥,亦来源于这种无可奈何的悲观主义。当悲观与绝望席卷而来,却别无选择时,能做的,就只有乐观。面对童年时桂姨的暴虐,阿诚愈发敏感悲观,但他没有其他去处,亦没有一死了之的概念和能力,他只能硬抗。因此当明楼与明镜冲进家中时,他解脱又恐惧。当初桂姨把他从孤儿院接走时,他充满希望,可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,让他明白并不是所有朝向未来的走向都是美好的,甚至可以是不如过去的。当明楼和明镜出现在他面前,他理所当然地不确定这是救赎还是新的梦魇。他蜷了蜷自己的身子,他想逃避。于一个小小的悲观主义者而言,即使现状差极,也不愿往前走。明楼见状想给孩子一个安慰性的抚摸,却触到他的伤处。阿诚喊都不敢喊,瑟瑟一抖,蜷得更深。明楼有些懊悔,十七岁的男孩儿亦有些不知所措。明镜要接手把阿诚抱过来,明楼却轻轻一挡,对阿诚说。

来,过来,我不会伤害到你,一定不会,和我回家,我会保护好你。

阿诚是不信的,但他抬眼偷瞄明楼时,他犹豫了,明镜和明楼眼里的稳妥清明是他从未见过的,不仅是桂姨没有,孤儿院的阿姨也没有,他有些向往,却还是犹豫。他迟迟不肯向前,明楼举起的胳膊已经有些酸了。阿诚想,再等等,再等等,他要是把胳膊放下,我就不和他走了。

许久,阿诚带着紧张和犹豫,缓缓钻进明楼的怀抱里。此时明楼胳膊已经酸了,但他还是稳稳得抱住了阿诚,一直温暖的大手轻轻扶上阿诚后脑,给予安慰。

明诚的记忆力本就超群,相遇时的情境更是深深烙印在心里。他最难忘的就是明楼和明镜眼里稳妥清明,也是他最羡慕的。彼时的阿诚没有读过书,不知该用怎样的话去形容那样的眼神,饶是今天,他也没办法用精准的语言描述出来,他想过各种词语,最多只是贴近,没有一种比得上大哥眼里真正的波澜壮阔。

阿诚入驻明家时已十岁,过了开蒙的年纪,明楼懂得他的敏感,若是把他送去学校,怕是适得其反。斟酌一番,决定留在家中自己教育,又担心明台快到入学的年纪,阿诚看明台能上学他不能去,不明所以地把自己低贱了去,就顺道把明台也留在家中一同学习。很快,明楼发现敏感的孩子都早慧,阿诚仿佛钉上蹄铁的骏马,日行千里不在话下。反倒是明台淘得静不下心,学得马马虎虎。也罢,反正他小,明楼想。但他还是忍不住会说明台,拿他与阿诚比较。明台被说烦了就偷偷欺负阿诚。阿诚刚开始时不言语,晚上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,他以为明台嫌他,他想装得笨一些,又怕明楼嫌他。不过很快他就发现,明台欺负他也是小打小闹,是愿意亲近他的,并非恶意,男孩子间的情感,打闹比和平更能增进交流。阿诚到明家以前几乎没见过比他小的,自然生出一分保护欲,而于明台来说,明镜和明楼比她年长太多,更像父母,而阿诚才是他的小哥哥。至此,阿诚哥和小少爷的小集团,正式形成,一致对外。

然而这个“外”,并不包括明楼。明诚在面对明楼时,没有原则,言听计从,从小到大一直如此。明楼发现后,既欣慰又担心,他担心这样将阿诚养出奴性。明楼甚至试探过阿诚,比如留些他力所不能及的作业给他,却发现阿诚熬到深夜钻研,困得小脑袋一摆一摆的,还是会尽力完成。明楼有些心疼,有些愧疚。

阿诚,你怕我吗?明楼问他。

阿诚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

阿诚什么都没说,明楼却恍然明白了这两个简单的动作。阿诚的言听计从,来源于敬与爱,而不是畏。他的怕是怕明楼不喜欢他,怕他不要他。

明楼想起前夜试探他的事,恨自己明白太晚,他把阿诚抱起来放在腿上,长臂揽着清瘦的阿诚,阿诚抬眼看着明楼,凝视明楼剑眉下深邃的眼,和把他召唤至此的眼神。明楼没想到阿诚来到明家这么久还是缺乏安全感。是啊,明楼从小是在优渥的环境里成长的,父母和长姐虽严厉却明明白白是爱他的,这是人活在世上的底气,他总有希望,骨子里是乐观的,透在眼神里。而阿诚从没有这种底气,他是敏感又悲观的。

阿诚,大哥送你去学校吧,你现在的知识
比同龄人更强些,去学校能接触到更多的人和学问。

阿诚不敢违逆。

阿诚,不是不敢违逆,是你自己要懂得融入,大哥不是强迫你,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强迫你。你该做的,一定要做,你自己要明白自己做什么。明楼尽可能地传达给阿诚一个精神:你是独立的个体。最后他强调:

阿诚,去了学校,自己是自己的底气,可自己扛不住的时候,大哥是你的底气。

阿诚多聪敏,他立刻就懂得了明楼,眼眶微红,鼻子一酸,差点就掉下泪来。他细细的手臂攀上明楼的脖颈,毛茸茸的脑袋埋在明楼的肩窝里,慢慢地平静心情。

那是阿诚第一次主动亲近明楼,后来慢慢地,他开始在雷雨天钻进明楼的被窝,开始把胡萝卜挑进明楼碗里,开始和明楼顶嘴。明楼后来提起此总是乐不可支,有次却被明诚调笑说他其实是说话不算话的。

我哪句话食言了?

你说你不会强迫我。

我什么时候强迫过你?

在法国的时候,你强迫我给你做红烧肉。

是了,在法国的时候,兄弟俩吃不惯外国菜,大多是明诚掌勺,明楼一贯是远离厨房的烟火气的,明台来了就与阿诚轮流,明台叫苦不成,又不敢向大姐告状,毕竟明楼抓着他太多把柄,而阿诚哥从小就在面对大哥的问题上很没有原则,根本靠不住。明台就使坏,知道明楼喜欢味重的荤腥,他就尽做些寡淡的蔬菜。有次明诚学校极忙,顾不上做饭,他就像喂兔子一样给明楼做了一周的素斋,生生给他吃瘦了一圈。阿诚顶着黑眼圈回来时,急迫地想好好睡一觉,明楼却顶着绿脸死乞白赖地要吃他做的红烧肉。阿诚不干,明楼就端着架子威胁他,仿佛自己一直就是这么家长制。阿诚看着他瘦了也心疼,假装屈服于他的暴政,给他炖了红烧肉。不过阿诚没想到,这事日后还能用来揶揄明楼。

说起吃食,这大概也是两人少有的不同。明楼即使是从小吃惯了好的,也喜食荤腥,而阿诚这从小吃喝不上的,反倒更中意青菜。唯有一点,他嗜甜。上海街巷里传统的糕点,租界里洋人的西点,他都爱。明楼对此是这样说的。

因你是悲观者,事事都惹得心苦,不得已要吃甜的,给自己些清甘滋味。而我是乐观者,豁达的性格不费心神,只好折腾肠胃,让他们费力消化些油腻的。

明诚不置可否,他从来不和明楼探讨乐观者与悲观者的问题。即使所有人都认为明楼悲观他乐观,他也清楚地明白只有明楼真得和他一样懂得彼此,知道对方原本的秉性如何。

好在他们之间的情感与默契,使得他们并不在意对方秉性如何,又或者说,他们的秉性恰恰造就了这种情感和默契。

明诚睡觉极轻,且多梦。明楼在身边翻个身他都知道。他的梦里也大多都是明楼,有关于胜利的,有关于死亡的。他有次梦到明楼为他挡了一枪,倒在他怀里。惊醒了一身冷汗,他猛得攥住明楼的手,明楼亦醒来。明楼仿佛知道他做了噩梦,什么都没问,翻身面对他,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他的后背。

大哥…

我在,睡吧。

阿诚是有自己房间的,小时候他怕惊雷,上海的夏天又多雨,他就溜进明楼的被窝一起睡。后来又借着起夜的借口,总是在半夜造访。明楼心疼他半夜睡不好,又欢喜阿诚最肯与自己亲近,就索性叫阿诚日日与自己睡。

明诚梦里最常见的,其实是儿时明楼教他读书写字。明楼从小接受新式教育,却也钟爱古典文化。他常用各种语言给阿诚读诗,即使阿诚听不懂,也是喜欢的。他也给阿诚讲史。明楼最喜欢先秦史。明楼认为当下的时局和先秦很有相似之处,局势动荡,却有统一之势,思想开放,百家争鸣。他欣赏古人的智慧。明楼给阿诚讲诸子百家,阿诚说荀子说的对,人性是恶的。明楼摇摇头:

人性是善的,恶是迫不得已。你,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吗?

阿诚说不是的,我本来是恶的,是大哥让我变得善了。

俩人据此争论过许多次,一直没有达成一致。明楼始终认为性本善,而明诚却认为性本恶。他的性善,来源于明楼的救赎,并非本性。明楼又说,这大概也是乐观者和悲观者的区别罢。

明诚小时候是不喜欢明楼关于乐观者和悲观者的论断的,他太向往成为明楼那样的人,他不喜欢这种差异,巨大的差异。后来他渐渐长大,眼里也有了清明稳妥的目光,他也不再在意这些。因为两个乐观的人,容易浮躁,两个悲观的人,容易畏缩。

比如他离开巴黎的前一夜,他跪在明楼的枪口下。他心里有随时为明楼为国家献身的悲怆与决绝,他静得下来。而明楼心里有分寸,敢赌。明诚觉得这是他与明楼最心意相通的一刻。

某些差异,若不能让两人分道扬镳,就只会让两人情意日笃,最终化为一体。

明楼认为和明诚最心意相通的时候,乃是他拥他入怀时。他进入他时,他眼角的水汽。两人情动时的呓语都几乎同频率同内容。明楼说,当生物本能都能完美的达到一致,说明已经达到高度统一了。这不是相通又是什么?

乐观和悲观本来也没有界限。从表面上看,明诚的豁达拜明楼所赐,明楼的谨慎是对明诚的寸寸深情。而实际上,明诚的悲观与明楼的乐观都是本性,都是对方接受且至爱的本性,丝毫不影响他们比肩,甚至让他们互为榫卯,联结至深。

“我想我以后的家就是这个样子,湖畔旁,树林旁。”
“哥哥饶命。”

评论(11)

热度(21)